人生最初而零星的记忆里，是一场下在幼儿园天井里的太阳雨，和另外一天，我在教室里等待因为下班而迟来的母亲。等待的时候，夕阳照进只剩我和一位老师所在的教室，而我用水彩笔画着画。画里是我爱玩的FC游戏《B计划》（B-Wings）。深蓝色的天空，长着翅膀的敌群排成一列。

母亲说，我刚学会说话时，就会看长辈们玩《超级玛丽》。当他们的Mario死掉时，我会大喊Game Over。

当长大到能独自探索家中红白机的宝库时，我发现了一张30 in 1的卡带。卡里面的第一个游戏正是《超级玛丽》。

我喜欢Mario在蓝色的天空下踩蘑菇，潜入海底，更喜欢操作他顺着藤条爬到云朵之上。

但我害怕踩掉还会复活的小乌龟，害怕阴森的城堡，害怕城堡里站在桥的尽头，不断扔着斧子的大乌龟。

也许我本没机会玩更多的游戏。但那时，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位骑士。她陪我在《坦克大战》里互相协同，部署防线，在《赤色要塞》的边境村庄营救士兵，击破堡垒，在《沙罗曼蛇》里驾驶飞船穿过遥远的宇宙，于星球爆炸的千钧一发之际双双逃脱。

她是我的外婆，是我最初的Player 2。家人们喜欢用倒装且表意不明的短语，笑她是“清华毕业的大学”，笑她年纪大了后的糊涂。但我知道，电子游戏对当时的人来说，即便青壮年都不容易上手，又何况一位退休的老太太。玩游戏，需要勇气与智慧。

而退休后依然在外授课的外公，也会在出差间隙带一些卡带回来。《松鼠大战》《忍者龟3》等等，都是他送给我的宝物。他不打游戏，摇头晃脑，操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教我唐诗宋词。

上小学后，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同伴们，成了人数不多的学院子弟小学里的同学。其中三位，与我在一位退休的语文老师家学写作文。那位退休老师让我们随心所欲地创作，写彼此的生活和游戏。也许是在这小小的文字俱乐部里分享了孩童的心事，我们四人成为了更亲密的同伴。

我们也一同游戏。模拟器需要十多分钟才能加载好的《拳皇》《合金弹头》《月华剑士》，能玩一下午的《大富翁4》《叮当猫大富翁》，车相撞就会死机的《GLTron》等等。单挑的游戏就打擂台，能四人的游戏就挤在一起玩。激动之余，手舞足蹈，还时常有人踢到电脑的复位键，惹得一片嬉闹。

后来，我在一张碟里找到了《英雄无敌3》的英文版。我翻出家里砖头般的英汉词典，边玩边查。在书房的角落，angel，demon，unicorn，vampire，这些遥远文化里的奇幻生物也成为了童年的陪伴。

我把游戏分享给其他三人和更多的同学。于是小学的记忆里，总有一堆小伙伴挤在某个人家里一起游戏，轮流热坐，有时还有人围观。

窗外，时常是下午4点放学后的温暖阳光，而房间里，则是梦幻而瑰丽的游戏世界。

到了小学高年级，学院附近出现了网吧和包机房。我和三位友人一起去网吧，共开一台电脑，在聊天室里和人们分享着互联网与千禧年的喜悦。而包机房，则是那时一种只能打游戏的局域网网吧。

我们常去的一家，位于一间空旷而少光，如同废弃厂房的楼中。在那里，我们联机玩《暴力摩托》《星际争霸》，还有我想玩又怕玩的《反恐精英》，即CS。

想到推开的门后哪边都可能有敌人，或是会被人打阴枪，CS都让从未玩过联机FPS的我感到害怕。但最后，想要游戏的欲望战胜了恐惧，而且我先下手为强，成了蹲在角落、管道、或门后阴人的玩家。

也许我本会一直这么玩CS，但在初二的寒假，我在对战平台玩娱乐地图的间隙，进入了一张视野宽阔的狙击地图。我迷上了不用担心背刺，且在超远距离对射的练习方式。

那时，窗外总是冬末春初的阴天，家门前还未发新芽的梧桐树在窗前摇曳。而窗内的书房里，暖黄的台灯旁，一台简陋的笔记本电脑中，不断传出狙击步枪AWP雷霆般的枪声。

假期结束后，当再去学院对面的网吧打CS时，我成了那里中青年玩家口中的少年明星。14岁时的我，依靠着让我无所畏惧的枪法所带来的勇气，认识了学院和原生家庭的结界外，形形色色的朋友们，和未曾见过的自己。

我当时就读的中学，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学校有诸多活动与社团，氛围与众不同。虽然我所在的重点班，在其它班级的同学猜测里，常是一群书呆子的聚集地，但当我初入这个班，也发现许多同学都和我一样爱玩游戏。

我写了一本以同学们为角色的《星际争霸》小说。随着小说的“连载”，同学间的传递，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封皮都快脱落。后来，许多用铅笔在本子里留言的同学也成了我的朋友。

随着逐渐熟识，爱玩游戏的一群人开始一起出入网吧。少则几人，多时接近二十人。班上也出现了一套平行于应试教育体系，只关于游戏水平的新规则。

我的《CS》《雷神之锤3》霸主地位无可撼动，但新出的《魔兽争霸3》成了大家势均力敌、各有千秋的新战场。我不擅长多线操作，于是就用高强度英雄玩起了被称作英雄RPG式的玩法。很多年后，出现了以这种单一英雄为核心玩法的地图，名为DotA，但那是后话了。

虽然竞争起来互不相让，但我们也有一起协作与休闲的时候，比如以《魔兽争霸3》地图制作的各类游戏，和刚刚兴起的MMORPG。我曾为了在MMO《石器时代》练级，人生中第一次在网吧里玩到了凌晨4点，被少有打我的母亲狠揍了一顿。

上高中后，《魔兽世界》横空出世。对伴随《魔兽争霸3》长大的我来说，在这款划时代的3D MMORPG里，身临其境地见到陪伴多年的生物、角色、城市、世界，是梦幻般的感觉。为了玩《魔兽世界》，我逃课去网吧，只为多一个小时待在名为艾泽拉斯的游戏世界。就连一次小手术中，在如真如幻的麻醉药梦境里，我也骑着名为夜刃豹的生物，在名为冬泉谷的山谷奔跑。

尽管对新兴的联机和对抗类游戏痴迷，但我依然热爱单机游戏。小学时，和三位发小在学院的机房，看到大学生们玩《仙剑奇侠传》，随后我们搞到了一张《仙剑》的盘，而那张盘的游戏最早竟是乱码的。我们用乱码玩了好一阵子，才学会用叫做“南极星”的软件转码，显示出中文。

《仙剑》我前前后后玩了多次，剧情对话，隐藏道具之类都倒背如流。小学时，我常到同学家帮忙修电脑，修完电脑后提供的一个额外服务，就是为他们装上《仙剑》，并打通仙灵岛的迷宫。

后来，我保持着每个寒暑假玩一个RPG或SRPG的习惯。于是每一个假期，都有属于一个年龄和假期的游戏。我玩了双剑，即《仙剑》《轩辕剑》系列，还有《风色幻想》《幻世录》系列等等。所有RPG里印象最深的，则是《轩辕剑3外传，天之痕》。

那是一个我常回到外婆外公家的寒假。四楼公寓的窗外，透过高大的树木秃枝，可以看到远处的天空下，南方学院里少见的安静雪景。窗内，我在小房间的电脑前，穿过广袤的神州大地，相遇友人，交战神魔。游戏里水墨风的地图，如同彼岸的梦，令我在雪融后的晴天，不知那是游戏，还是谁的经历。

几年后，一个晴朗的初秋午后，已是高三的我在教室里等待着下午的上课铃响。这时，两位女生走进教室。她们都刚刚剪过头发，而一位男同学戏谑着上前调侃她们的发型，说“要不要我去帮你们把理发师揍一顿。”

其中一位女生性格刚烈，和那位调侃她们的男生斗起了嘴。

而我趁着喧闹，偷偷看着他们旁边的女生。她戴着银色细金属边框的眼镜，当午后的阳光照进教室，刚剪好的斜刘海下，镜片之后，双眸沉静如雪。

后来，我们三人成了仿佛前世就已认识的好友。我们一起在学校的百年校庆出逃，穿过城市的深秋和古老的街道。当我们坐公交从市区返回时，在车的最后一排，我们分享着耳机和音乐。

公交像是《天之痕》里载着三人的鲸鱼，轻轻起伏。而车窗外城市的楼群，如夕阳下的海浪向后退去。


一年后，我在大学的宿舍里玩着《仙剑4》。当故事里的一行四人在即墨的海边，看着灿烂的花灯与大海，我也想起了高三时城市的灯火，和如海浪的楼群。后来，柳梦璃与云天河相恋，又分隔两界。我也看着窗外，想着上千公里外，在北方读书的恋人。

从那时起，我有时也独自一人，戴着耳机，行走在大学校园的小道，或未曾去过的城市的清晨和夜晚。在独处和旅行之间，DotA成了最漫长的陪伴。

从小到大的朋友们依然与我一道。我们因为DotA聚在一起。他们与我，如同游戏里的英雄们，依然肩并肩地一次次走上兵线。

后来，在无数个互通电话的夜晚，和成叠的书信来回后，恋人回到家乡探望了我一次。从那以后，我们不时去往彼此的城市。

在北方的冬季，我们走过树叶落光的城郊，在开着暖气的旅馆小房间里，听她当时喜欢的中岛美嘉的《流れ星》，玩她玩过的《谜画之塔》系列。

在南方的春天，她回到家，在曾经我打CS的书房里，坐在一旁，看我穿行于《波斯王子，时之沙》里的月下城堡；在墙上有着她高中时就贴着黑底白边的埃菲尔铁塔墙纸的房间里，与我靠在床头，看我在《Braid》里回溯时间，寻找记忆的书页。

于是，寒暑假变得不再那么难等。不在一起时，我们各自玩着《空之轨迹》和《伊苏起源》。在《伊苏》里，我曾在某一年圣诞节时，独自看着游戏里夜下孤寂的月，而在《空轨》悠长的故事里，我想象着有一天对她说出那句，“我的太阳”。

而当我们在《空轨》里河边小城的赌场短聚，彻夜狂欢，当艾丝蒂尔与约修亚在遗迹拥抱时，我们也走出了记忆的海。我们开始在长假里一起旅行，一起去网吧打《求生之路2》。她喜欢上了桌游，于是家里的桌游收藏一度多到可以开店，而我的《三国杀》网游也不知不觉有了160多级。


但那时的我，还是对未来充满疑惑。社会与个人，父母与子女，伴侣之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就像解不完的谜题。而我如同DotA中的英雄们，在昏暗的遗迹之地周而复始地战斗。

在某次恋人回来看望我的圣诞节，我在她睡着后，偷偷离开家，踏着冬夜的风雪走向网吧，只为打上一局DotA。我期待着，也习惯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里找到或忘记谜题的解答。

最后，我决定毕业后前往大洋彼岸留学，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乡。在启程那年的春天，我玩了《大航海时代4》。那份向着未知世界探索的浪漫与广阔，让迷雾豁然开朗。

如同《仙剑4》里的柳梦璃与云天河，《空轨》里的艾丝蒂尔与约修亚，恋人与我的故事也迎来了“结尾”。我们在和《暴力摩托》里一样风景优美的美国小镇上生活，在当地小小的法院举行了简短的婚礼。婚礼上，法官指着头顶的白色灯光说，“你们就想象着，在这如同天光般的见证下，宣读彼此的誓词吧。”

我开始玩在北美逐渐流行的《英雄联盟》，不长的时间后，达到了美服天梯第60名的水准。我开了直播间，认识了许多观众。观众们赞美我的技巧与礼仪，我逐一回应，也不忘告诉他们，直播只是爱好，我的目标是成为职业选手——那是我曾被父母拒绝过的，遗忘在中学时代的网吧里的少年梦想。

在《英雄联盟》里，被称作英雄的，可能是德玛西亚贯彻信仰与正义的勇士，可以是诺克萨斯不掩饰自己野心和欲望的将军，又或是艾欧尼亚探寻精神与艺术的旅人。但人们是面对了自己的光与影，才成为了独当一面的英雄。

而那时的我，人生看似顺遂，却小心翼翼，生怕踏错一步。我说着想打职业，却总在面临抉择和困难时望而却步，像小时候不敢面对库巴的马里奥，总是在城堡前换个游戏逃跑。

于是，我转向母亲在不时的关心里，默默表达的“期望”，和生父在我出国时，在机场告别时许诺的“未来”。

我的身后缠着一条红色的长线，从家乡牵到海的另一端。

在美国西北部爱达荷州的小镇上，我做着生父安排的，也是母亲期望的工作。年月如同小镇外绵延而去的丘陵麦田，在四季变化着不同的颜色。

我注册了Steam，遇到了许多喜欢的新游戏，比如《文明》《XCOM》《欧州卡车模拟》系列，还有后来的《杀戮尖塔》《暗黑地牢》等等。和之前一起打《英雄联盟》认识的朋友们，则一起玩了《战舰世界》《守望先锋》和《魔兽世界》的新版本，还经常一起联机《文明》。

但我还是常会梦见在多年不打的DotA中，在遗迹之地，我绕着树林的阴影与敌人周旋，反杀。在看动画《排球少年》时，我回想着那句，“才能要靠努力让它开花，球感要靠磨练……抓住让才能开花结果的机会，也许就在今天，又或者是明天、后天、明年……说不定要等到30岁以后。”

当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接近30岁，想到也许未来几年将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对夫人说，我希望全力去打一次电子竞技。

我想看顶端的风景，想看开花的那天。

“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你父母那边我也会帮你说。”她笑着回答。

这段路途有着顺利的开始，漫长的瓶颈，和一个情理之中的结局。

我向朋友们从头学习DotA2。最初，总是选着水晶室女跟在队友们的后面。不久后，我开始坐镇中单和一号位，在美国西部的服务器稳定上分。半年后，我打上了接近前一千的名次。

在高分段，美西服务器逐渐排不到人。我得知北美大多高分局和职业选手都在美东。为了更小的延迟，夫人把之后学校选择的方向定在了中部和东部。不久后，我们离开生活了多年的爱达荷小镇，挂着拖车，带着宠物鼠，一路开往密西西比河畔。

在美东服务器的练习并不顺利。我选择了打辅助位，继续上分。但更为嘈杂和毒性的游戏环境让我心烦意乱，也遇到了技术上的瓶颈。

在河畔的小镇，我开始频繁梦到学生时代，梦到以当下的年龄回到学校。梦里有时要交作业，有时面临考试。醒来后，看着窗外中部温暖的阳光，穿过苍翠而挺拔的大树，我感慨着，太好了，并不需要交作业或考试。但那种感受还在，那套应试教育刻入身体的评分体系不时提醒着我，“看看你，如果打不出成绩，这样子算什么。”

在两年后，我打到了更高的名次，一个队伍邀请了我。我们打了一些小比赛，其中一个比赛打到夜晚，最终打满五局三胜的决赛并拿下了冠军和奖金。但那时的我已无法享受喜悦，我和自己说，往前看，不停地走下去，尽自己从未尽过的全力，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之后，就是北美乙级联赛了。当时恰逢Covid，比赛在线上举办。联赛开始后我们越打越不顺，队内也出现了问题。在某次赛前，中部的暴雨让我所在的城市停电了，队伍换了替补。来电后，经理提出一号位与我有分歧，希望先轮换我。

替补的时间里，我依然打着排位，却逐渐不知该如何游戏。我看许多其他选手的录像，希望找到万能而速效的解药。我有时也会想，如果那天不停电会是怎样。

队伍在这段时间也没有好转，输掉了所有比赛。生死战之前，经理和我说，队伍最后认为是一号位的问题，决定重新换我上。但那段时间里，我已没和队伍一起打过。

比赛前夜，我常年的胃痛达到了顶峰，疼痛让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我选出了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水晶室女，但打出了人生里最糟糕的两场比赛。

队伍从联赛被淘汰后也解散了。之后，仍有队伍邀请我打。但联赛的那段时间，夫人不光兼顾学业，还包揽了所有家务，已不堪重负。

我便拒绝了邀请。

离开遗迹之地后，我的胃痛逐渐好了起来。我玩了眼馋了许久的《炉石传说》里的《酒馆战棋》，从总是快乐垫底到小有水平。

而后，夫人与我回到了艾欧泽亚。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等待《魔兽世界》怀旧服期间，无意间进入的《最终幻想14》的世界。

虽然FF14的引擎老旧，一些设计也同质化，还有诸多向现代游戏妥协的策划，但它真诚的故事、动人的音乐、将一切元素用心融合在一起的匠心，创造了一个我想要投入进去的游戏世界。

夫人也第一次地投入到了一个游戏中。FF14成为了她最爱的游戏。

游戏中，我们经历了一段关于理想与反抗的、名为暗影之逆焰的旅程。

游戏外，我开始反思我很长时间里，以向着金字塔顶攀登，Play for win的游戏理念。

久违地，我回头看向我的人生。在夫人的鼓励和指导下，我也重新开始了写作，那是我从大学毕业后就逐渐忘记的爱好。

后来，在四年前的夏天，我打电话给了母亲，约她一起体验FF14。人生里少有跨出边界的她，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买了一台高配电脑。为了方便母亲玩，夫人与我在国服建了新号，名为梅.芙蕾尔的猫魅族女性成为了我的新身份。

游戏里，我拍了许多的视频，把它们当作家庭录影。录影记录了母亲从基本操作都难以掌握，一路到战胜高难内容的旅程。后来，这些记录里，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亲友团成员。

想起一位朋友曾说，如果可以删除记忆，他想删掉关于FF14的记忆，再玩一次。

从剧情和游戏体验的角度，我同意他的说法。但还有一部分的我，想要永远保留这份记忆。

那是关于家人和朋友的记忆，他们是我的冒险故事里最宝贵的篇章。

尽管在国服已是我第二次玩FF14了，但与家人朋友一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体验。而游戏里的故事，也仿佛延展到了它以外的时间和空间，改变了我们一生的轨迹，也陪伴着我们，经历了人生的艰难时刻。

这其中，包括了我相隔上次近十年的归国之旅。

夫人与我，在隔离酒店里体验了福柯所说的“圆形监狱”，在车站看到了挤成一团去做核酸检测的人群。最后，当回到阔别的多年的家乡，迎接我的，是在年少时爱去的学院外网吧的地方，如钢铁海啸般的拔地而起的楼群。

我回到学院内，走过外婆家的楼下。我闻到千禧年间的午后，阳台上外公做的美味饭菜，听到他用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读着诗词歌赋。我看到阳光明媚的下午，年幼的我在楼下喊着，“外婆，给我两块钱，我要去包机房！”然后，我童年的骑士从窗口探出身，把几块钱卷起来向我扔出。一旁的花架上，开着如红绿色云朵般满溢的花海。

但当我再次抬头望向四楼，阴沉的天空下，阳台上只剩空荡的金属支架。


于是，当母亲依然旁敲侧击地表达着她的期许，当生父还忙于安排着工作与事业，我明白，是再次离开的时候了。

归国的那一年里，我最喜欢的游戏是《ENDER LILIES: Quietus of the Knights》，终焉的莉莉丝。

游戏里有着不止的雨，和如故乡的雨声般，将我穿透的钢琴曲。我与白衣少女一起，追忆着遥远的梦和记忆，行走在破败而荒芜的世界。

在遥远北国的岛屿上，夫人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也开始写评测和发表。到去年的春天，我发现自己的Profile多年来只对好友可见，那也许是以前打DotA2时留下的习惯。

现在它重新打开了。

而我也向着我过去的人生走去。


我回到了密西西比河畔的小城。在三十岁的我身边，我同他打了几局DotA2。游戏后，我与他在厨房里一起准备了丰盛的一餐。饭后，我们走向了公寓旁的林间小道。

在爱达荷州的小镇，我看着二十多岁的自己打英雄联盟。之后，我与他驾车来到镇外，站在绵延的丘陵之上。第二故乡温暖的风吹过，我俯下身子，剪断了他身后的红线。

我来到一个风雪之夜的楼下，遇到了独自前往网吧的二十岁时的自己。我对他说，“去寻找答案吧，但也把你的所思所想，所见到的世界，告诉你最爱的人。“


而后，我穿过中学时的城市，长满藤蔓的母校，还有被繁盛树木所覆盖的童年的学院。在记忆的深处，我来到了儿时的幼儿园。

幼儿园里，经过我曾画画的教室，和在回廊上奔跑的孩子们，我找到了ta。

ta正静静地站在扶手旁。我走到ta的身旁，ta的身高还不到我的腰间。

“我经常在想，我也许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轻声说着。

我看向ta，ta没有回话，只是闪烁着双眼，看着前方。

顺着ta的目光，我看向幼儿园的天井。

天井里，是晶莹的雨和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