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KITASHI

NUKIT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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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作岛分析(里篇)
By 沧水寒
(注意,如果你想将对于拔作岛的理解就留在这个最美好的时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上述的内容笔者能够很肯定的说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但下文的内容属于对于作者创作出来的剧本的解构和再建构。所以,如果说上半部分是该作品的完结文章,那么下半部分则是笔者在作者的内容基础上所进行的二次创作,并不一定,甚至可以说绝对不包含作者的本意,如果对此还保持着求知的好奇,那么,故事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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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结束了吗?
并没有,我的朋友。或许,换一种更准确的方式,故事才刚刚开始。
(注意,如果你想将对于拔作岛的理解就留在这个最美好的时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上述的内容笔者能够很肯定的说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但下文的内容属于对于作者创作出来的剧本的解构和再建构。所以,如果说上半部分是该作品的完结文章,那么下半部分则是笔者在作者的内容基础上所进行的二次创作,并不一定,甚至可以说绝对不包含作者的本意,如果对此还保持着求知的好奇,那么,故事即将拉开帷幕。)

那么,让我们不妨再次回到故事的开头,一切的开始,看看这令人着迷的变态条例。
“变态条例”
在“变态条例”主导的青蓝岛,性行为被强制规范化,非性行为反而成了反社会行为。这是一种典型的“反乌托邦”,用荒诞来放大现实中的问题。当然,这一章节我们抛开对现实的隐喻不谈,先来聊聊条例本身。

青蓝岛上的性条例并不只是法律,而是一种制度性暴力——它并不单单压迫身体,更强行定义“什么是正常”。条例中规定,“不积极是一种罪”,“不性交是反社会行为”,“必须在特定年龄段完成性启蒙”,这一切并不是基于生理、伦理或健康,而是权力建构起的虚构标准。
性不再是个人选择,而是一种必须履行的“社会义务”。
“童贞”不是纯洁,而是危险;不是保守,而是犯罪。
经济学中有一句名言“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而这一点换一种说法放在社会学上也同样适用“看似最“自由”的制度,往往隐藏着最彻底的不自由。”,在岛上的制度体系中,个体的身体从未真正属于自己。学校、SHO组织、学生会等制度安排共同构成了“性监狱”:看不见的手时刻监督着你有没有“按时交配”、有没有“按规定享乐”。这正是福柯所谓的“生物政治”:国家不再用刀枪控制你,而是控制你的生命、身体、乃至欲望。

福柯在《性经验史》里举了个男孩做手艺活的例子“教育者和医生们是把儿童的手淫作为一种人们力求消除的流行病来打击的。实际上,在这一让成人世界围绕儿童的性打转转的长期运动中,关键的是依赖于这些细腻的快感,把它们构成为秘密(即强迫它们掩藏起来,以便可以发现它们),然后跟踪追击,考察它们的前因后果,捕捉一切可能诱发或只是允许它们的东西。在它们可能表现自己的所有地方,人们都建立了各种监督的机制,设置了强迫它们坦白的陷阱,给出了各种滔滔不绝的矫正话语;人们向父母和教师们示警,让他们怀疑所有的儿童都是有毛病的,而且,如果他们对此怀疑得不够的话,那么他们自己就有犯错的恐惧。人们让他们面对这一不断发生的危险保持警惕,人们规范了他们的行为和教学法。人们还在家庭中间制定了一整套的性医学的规章。儿童的“恶习”与其说是一个敌人,不如说是权力机制依赖的基础。人们可以把它作为恶来消除,但是一定会失败。这样热衷于一种徒劳的工作让人不禁怀疑是人们自己要求它继续存在,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夹缝中扩散开去,而不是要它永远消失。在这一过程中,权力向前推进,增加它的中介效果,然而,它的目标却是向外扩展、自我分化和分岔,隐没在与它同步的现实中。表面上,这与一种阻碍机制相关;但是实际上,人们以儿童为中心布置了各种无边无际的渗透线。”
如果看不懂的话也很正常,简单来说,就是不让男孩做手艺活在福柯看来这并不是所谓的让他不在性上出问题,而是说我要让你每一次谈到性的时候都要按照我的话语来讲这个问题,都必须按照我的观念来讲这个问题,其实这就是规训。而相对应的,青蓝岛同样采取了类似的措施。
“因为如果不给我们留下“被看到性器官不是件丢人的事”的价值观,到了被认可为性人的年龄时,就会感到不便。 所以,学校有相互观察性器的课程。”

如果要继续深入理解青蓝岛的运转逻辑,那么我们需要先理解权力的转变。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揭示了一个转折性的历史进程:
君主制下的刑罚,是一场“政治的戏剧”。
它需要仪式、观众、广场与鲜血,目的不是惩罚罪犯,而是“修复君主权力的神圣性”。
但这种公开惩罚的奇观最终崩溃了,并非因为人道主义的觉醒,而是其自身逻辑的瓦解——观众不再恐惧权力,而开始同情受刑者,将其看作被压迫的“悲情英雄”。
“公开处决的实践也生产出了摧毁这种权力机制的掘墓人。”
人会本能地渴望稳定,理性,而这样的公开处刑更多的会让每一个人民质疑刑罚的合理性,从而导致刑罚的内在逻辑崩塌,无法让人敬畏服从。于是,现代社会取而代之的不是更柔软的仁慈,而是更精细、隐蔽、有效的控制:
从肉体的惩罚转向灵魂的控制,从一场外在的展演转向个体内在的自我驯服与自我规训。

青蓝岛所实施的性制度,乍看之下是一种反传统、反禁欲的“自由体制”,但在福柯视角下,这不过是权力机制的一种重新包装的表现形式——
它不再靠威胁、监狱、鞭打来惩罚不性交者,而是利用制度、话语、评价体系让人主动服从、主动协作、主动监督。
规训的基础在于“生产”而非“压制”:它不消灭你,而是塑造你、测量你、分类你、正常化你。规训的关键在于“自愿”而非强制:岛上的人不是“被迫性交”,而是已经相信“性交就是正义”,并羞辱不性交者。规训的机制在于“内化”:人们把官方机构的目光变成自己的目光,开始自我检查、自我监督、自我羞辱。
正如福柯所说:
“规训社会不是为了消灭差异,而是永恒地管理差异。”
这意味着,男主作为“童贞者”并不会被系统抹除,而是被标记为“异常”、接受改造、成为他人衡量的负面坐标系。

为了完善自己这一观点,福柯举了边沁提出来的一个理论模型”环型监狱理论“作为例子并以此说明,不过这个就跟本作的关联性几乎没有了,所以仅仅只是提出来不做其他方面的扩展。

当然,我们必须得指出,这里福柯的理论存在一个非常极端的”二元对立“,也就是所谓的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他认为权力不是古典式的,就是现代式的,但实际上古典权力依然存在,只不过是由现代权力主导的,这一点在游戏中也有体现,游戏中有一个事件就是对违反条例的非性产者进行”断头台之刑“,这也的确能证明这一点,而这一点的后果也同样是激发了男主(君主时代的反抗者)更进一步的反抗意志。另外,福柯整体对于权力的态度是持否定性的,而这样的态度也遭到了不少的哲学家批判,比如说巴塔耶,不过我们暂且将这一点先放置,在下文我们会详细提到这点并作出关联和解释的。

岛上的人民为何不反抗?关键在于: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被压迫,反而认为“不性交的人”是在破坏秩序。这种奇异的心理结构可以追溯至托克维尔所言的“民主悖论”:
当人民认同一个体制后,他们的注意力会转向彼此,转向“谁没有遵守体制”,而不是体制本身。
青蓝岛的人民,就是这种“道德互斗”机制下的产物。他们不是体制的受害者,而是体制的自愿执行者。他们在潜意识里相信:只要大家都一样(都在性交、都在快乐),那么社会就是健康的;而一旦有人选择独特(如男主童贞),就打破了这套“共同体幻象”,成了“不合群”的异端。
他们认同条例,甚至将其当作“公共伦理”的一部分;他们担心差异会破坏稳定,宁可牺牲异类,也要维持集体一致性。
而这也就导致了文乃母亲的死亡:群众的暴政,往往更可怕于统治者的暴政。因为它是带着“道德感”的暴力,他们不是出于邪恶迫害你,而是出于正义。

当权力已经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认知甚至欲望时,自由是否还有可能?福柯给出了一个既残酷又希望的答案: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反抗。”
“自由不是等待恢复的自然状态,而是不断实践的过程。”
橘淳之介正是这样一位“抵抗的化身”。他的反抗,不是暴力革命,而是选择“不性交”,保留了被遗忘的“选择不被规定”的自由。这种选择虽然微弱,却极其危险——因为它揭示了这套系统的荒谬性,挑战了规训社会所建立起来的“自愿幻觉”。
而岛民之所以要摧毁他,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真的自由。

青蓝岛最可怕的并不是性条例,而是这些条例已被人民“认同、相信、传承、维护”。最可怕的不是SHO,而是SHO从未真正出现在你身边——它已经在你心中生根。
“真正危险的,不是国家的镇压机器,而是那些温顺的、好意的、自愿维护主流价值的普通人。”
青蓝岛,正是这一切的极端写照。
橘淳之介的成长之路
在谈男主橘淳之介之前,值得先思考一个问题:在青蓝岛这样制度高度整合的社会中,是否只有男主一人提出了反抗?
答案是否定的。除了被同调压力压制、难以发声的沉默者,岛上其实还存在另一股“反抗势力”——黑社会。他们虽以谋取利益为目的,渴望重建地下风俗产业链,但本质上,这同样是一种反抗,来自制度边缘群体对垄断权力的本能对抗。
没错。
可能你会说,他们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产业,为了建设更加庞大的商业链,甚至这样可能会变得比如今的青蓝岛更糟。的确是这样,但这也确确实实是一种反抗,来自弱势群体的反抗。同样的,我们这里也需要思考一个问题,为何允许支持性交的青蓝岛,却不允许地下风俗的出现?
因为地下风俗的禁止,是出于对性资源的权力垄断,而非道德考量,仁浦知事希望将“性”的分配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地下风俗意味着逃离控制,意味着自主性,是这个系统最忌讳的东西。因为性已经和权力和在了一起,变成了奴役岛民的工具。
也因此,我们更容易理解:在青蓝岛上,早已不存在“正义与邪恶”的清晰界限,存在的只是立场、愿景与生存策略。橘淳之介不过是其中一员。

橘淳之介最一开始为何会”憎恨并想要推翻变态条例”?因为那个将他从自卑中拽出来的陌生女人被岛民的同调压力害死了,但是实质上这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或理由,如果是的话,他或许在最初就要策划复仇了。那么他最根本的理由是什么?其实很简单,他与岛上的性文化产生本能排斥。他坚信“性必须建立于爱之上”,而岛民则在制度同调压力下,将性交视作社交礼仪与社会责任,这种文化冲突让男主陷入认知失调。他与社会之间,是文化维度的彻底错位。再往简单了说,他仇恨这个条例的根本原因在于这个条例治下的社会容不下他,容不下少数人。为了保卫自我价值,他选择道德洁癖化的分界逻辑,将“非处女”群体标签化,象征性划为堕落者。他用这种符号式嫌恶保护自身意识的纯洁边界,实则是一种逃避性自我确认:不是因为他理解世界,而是因为他恐惧被世界吞没。对处男的定义就是他这一心理和行为的最好证明,他强调“只有与所爱之人发生关系,才不算失去童贞”,这在普世伦理中也许显得虚伪,但实质上是他将“性”从体制中拉回“自我意义”的挣扎——一种“秩序外洁癖”的反抗。
”当欲望成为规范,人将无法分辨自身欲求与社会期待。“

第一次转变来自于雏见线中的糺川礼,糺川礼开始让他明白,即便是这些压迫少数人,守护条例的士兵也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同样都是很”好“的人,甚至部分人对守护条例本身也抱有怀疑,却因为自身的种种原因和岛屿的压迫而麻痹自己痛苦的执行着守护条例本身。这让男主对于岛民的态度产生裂痕,”他们真的不值得被拯救吗?“

思想转折点来自一次“本不该发生的拯救”。男主在面对一位他眼里“非处女典范”时,本应厌弃,却基于本能选择救她。这一刻,他不再是道德法官,而是成为了“他者面容的回应者”。
这一举动撕裂了他简化世界的黑白二元。他发现,即便是最污名化的他者,也拥有人最美好的品质。此前他将所有岛民视作“快感的奴隶”,实际上是自恋式投射;而此刻他开始意识到:真正堕落的不是人的行为,而是迫使人只能那样选择的体制。列维纳斯认为,道德不是对“好人”的爱,而是对“我所不理解之他者”的责任回应。在这一刻,男主首次让“他者的痛苦”打断了自己的判断结构。

随后,男主被迫进入制度逻辑本身。他发现:唯有通过性交,才能解救他人。他的身体变成了制度运作的一环,他也由规训的旁观者转为执行者。
起初他屈从,这也是相当讽刺的一点,在TE中的冷泉院桐香对他说”标榜的是理想,但应行使的是现实。不是吗?”“那不过是偏激者的过激手段——!”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成为了他自己口中的偏激者。
在不断的执行中,身体逐渐失去功能——这不是生理问题,而是精神崩溃的反映。他拒绝再作为体制的“性爱工具”。直有他与自己真正爱的女主发生关系,才重新“恢复功能”。福柯指出:“身体是权力运作的场所。” 男主身体的崩溃,是对规训逻辑的内在反抗。而当性被重新锚定于爱,这不仅是一种精神重塑,也是对“国家化欲望”的否定。换句话说,最初的他因为守护美岬这一理由迫使自我扔掉自己一直坚信的,而失去功能这一体现可以认为他自我对于底线的永不妥协。
他最终用“眼镜”将所有人拟态为女主容貌,通过象征的方式重塑性交行为。表面看似病态,实则象征性地将性交从制度工具转化为情感仪式,完成一次“权力内核的逆用”。虽然这是相当抽象的一种表达,甚至这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解的描写,像是精神逃避、甚至是物化他人,失去现实感,但从象征和政治哲学的角度看,它其实是非常有力的反抗。
他通过眼镜,让性交这件原本属于体制的“命令行为”变成只属于自己和爱人的象征性仪式。他不再是制度的被动执行者,而是用自己构建的象征系统,重新赋予性行为以个人意义。即使身体无法选择对象,他用象征(眼镜)确保心理忠贞——这是一种在无力改变世界时,为自我保留尊严的方式;在福柯的意义上,权力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不仅控制身体,还控制意义。而男主用“拟态”方式,让制度无法彻底控制他对性的意义定义。他重新掌握了“定义性交是什么”的权力,这就是“权力内核的逆用”。岛上的性交是公共的、制度化的,是一种强制。但男主通过“统一拟态”,将每一次性行为转化为向女主表达爱的象征仪式,这其实是将爱“私有化”——即便在制度内部,他仍然只忠于一人。

青蓝岛是“欲望规训”的极致空间。性变成通行证,不性交就是反社会。这并非暴力,而是一种“必须享乐”的温和极权。男主最初的洁癖,是对同调社会的粗暴拒斥;中期的拯救,是对制度受害者的人性承认;最终的重构,是在制度内,构建自己的价值主权。
情色
聊拔作岛这部作品,那么情色是注定绕不开的内容。而聊情色,也就不得不提到巴塔耶,这位实际生活疯狂,思想更加奔放的哲学家。巴塔耶是相当具有争议的哲学家,很多人都觉得他的理论就是以一个看似深奥的题目作为幌子,随后把死亡、宗教、性、暴力等各种哲学母题一锅乱炖,是“以内在体验为基础的偏颇谈论”,从外部看就像在“扯淡”。(毕竟他的私生活真的乱到没话说)即使我个人是秉持着文学作品要聚焦于文字本身而不是要太在意作者的历史性背景,但巴塔耶生活和他思想的相似性和相关性实在是太高了。巴塔耶的文字是复杂的、纠缠的,写作方式也令人难以琢磨、理不尽头绪。他经常会构思一些庞大计划,但只会完成一小部分,所以都巴塔耶给人的感觉就是你不知道你最后陷到哪里去了,因为船底的流沙是断层的,没有连贯性,由不同的土壤组成。由此可见,这一部分的观点是具有极高的有失偏颇的可能性,毕竟他自己本身的认知体系都没有完成。

首先,如果我们要将巴塔耶的理念和拔作岛关联起来,那么我们需要先了解他对于”情色“(érotisme)的基本定义。他将情色视为一种越界的体验,一种在人与人、人与神圣、生命与死亡之间临界状态中的剧烈震荡,而非简单的性行为或生理冲动。
巴塔耶对情色的定义绕不开两个关键词:禁忌(taboo)与踰越(transgression)。
“没有禁忌,就没有真正的情色;只有色情。”
情色的成立依赖于禁忌的存在。正是社会对性的规范、压抑和排斥,为性赋予了一种“被禁止之物”的神圣光环,而情色,就是在破坏这一禁忌的瞬间,生成的精神震荡、羞耻与快感的混合状态。情色不是单纯的“性”,而是一种在人性与兽性、秩序与混乱之间的剧烈张力中展开的体验。
“禁忌给予情色神圣感,而不是污秽感……情色真正的魅力在于:它靠近死亡,却不死;它濒临混乱,却不彻底崩解。”
情色是有边界感的僭越:它不是将禁忌彻底消灭,而是在保留其尊严的前提下,进行短暂的侵犯。正因如此,巴塔耶才说:“禁忌是为了被违反而存在。”情色活动是一次“节庆式的越轨”,是一种受控的狂热。

情色之所以在多数人类社会中成为一种禁忌,其根源在于它所携带的暴力性本质。暴力并不单指身体上的攻击行为,而是指对既有秩序、对封闭个体边界的猛烈冲击。而禁忌的首要功能,正是为了抑制这种潜藏在我们内部的、非理性的力量。
在巴塔耶看来,人之所以成为“人”,正是因为他通过劳动和工具制造,将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来,进入了一个由理性、秩序和生产主导的文明结构。这种对自然的背离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对兽性的否定。人类不再允许自身的冲动和狂热随意释放,而是通过禁忌、规范和社会结构将其围困。
但这种围困并非彻底消除。相反,巴塔耶指出,那些看似被压抑的野性并未真正消亡,而是以隐秘、模糊的形态,潜伏在人的内在深处。我们依然会为粗暴、危险、违背秩序的欲望所吸引——这正是情色的根源。情色不是纯粹的兽性本能,却也绝非纯理性的构建,它恰恰诞生在两者之间:它是被人类改造过的兽性,是文明容忍的野蛮,是禁忌下的存活者。正如巴塔耶所说,只有懂得禁忌的人类,才可能体验到情色的震撼。这意味着情色是一种人类独有的活动,它将人从动物中区分出来,但又始终保留着动物性的底色。我们一方面恐惧那种来自原始深处的兽性欲望,一方面却又无法彻底舍弃。甚至可以说,情色正是我们对自身野性的保存与驯服,它让人类得以在不脱离社会秩序的前提下,有限地触碰自己的边界与深渊。
因此,情色不只是欲望的表现,而是一种存在的悖论:它是人类精神和本能在文明内部所展开的一场持续对抗与妥协。既是压抑的结果,又是压抑的突破;既是兽性的遗产,也是理性的挑战。

那么拥有着这样思想的巴塔耶,对于青蓝岛的变态条例会怎么看呢?
巴塔耶曾说:“如果情色不再是禁忌,它就会退化为单纯的生理行为,失去了它的神秘性、超越性与毁灭性。”。青蓝岛所构建的制度,正是这一论断的极端体现:性失去了界限,也就失去了神秘与暴力的张力,最终成为了一种与“吃饭喝水”无异的日常例行公事。
在这种情况下,情色不再是“界限上的体验”,而沦为“规则中的行为”;不再是神圣的、破坏秩序的瞬间,而是顺应秩序的常态。《拔作岛》的设定实际上构建了一种巴塔耶所称的“失效的禁忌”,即:禁忌依然存在于象征之中(对童贞的污名、对性冷淡者的处罚),却不再真正起到节制或颤栗的作用。它们已经“内化为规则”,不再激发踰越的快感,而是维护权力的工具。这也正是福柯“生物政治”的核心——不是压制你的性,而是将你推向“必须性交”的自我规训之中。
在这种体制下,情色退化成了生产工具,丧失了其作为“文化化的暴力”的根本意义。也因此,在这个世界中,“真正的情色”反而只能以反抗的姿态出现。

巴塔耶将“越界”视为情色的本质:不是自由,而是触碰并破坏界限。而男主橘淳之介,恰恰代表了对这种“制度性无禁忌”的越界。他以一种反禁欲的方式,重新赋予禁欲以超越的力量。
男主所坚持的“没有爱就没有性爱”,在青蓝岛这类性泛滥的乌托邦中,反而成为了一种激进的政治宣言。这一“守贞”行为不仅是一种文化立场,也是一种对抗体制规训的姿态,是巴塔耶所说的“暴力性的连贯追求”——只有通过彻底撕裂与日常性交的联系,才能让“性”再次成为一种有意义的体验。
这种“童贞主义”,本质上并不是“纯洁”的象征,而是一种刻意选择的“非性交状态”,是一种对整个社会规范的否定与颠覆。他所拒绝的,不是性,而是那种已经失去任何神圣性、连贯性与仪式性的“性交形式”。
巴塔耶强调,情色必须通过“对禁忌的违反”来实现存在的高潮,而男主的立场正是用自己的“禁欲”来重新构造这个“被过度解禁”的社会中的禁忌。

“每个生命均与众不同……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之间存在着一道深渊,彼此不连贯。”
巴塔耶认为,人之为人,意味着个体意识的封闭性,即“不连贯性”。个体存在总是孤立的,无法彻底与他人融合,而这种孤独感是人类精神痛苦的来源。情色的行为,恰恰是对这种孤立性的挑战。
在情色行为中,身体暴露,身份剥离,理性自我瓦解——个体突破自我的封闭,朝向与他者的深度融合。这种融合不只限于肉体,更指向一种精神上、存在论上的连贯状态,是一种“对生命本源的回返”。
“近乎于癫狂的性爱活动能够将我们原有的秩序状态彻底扰乱打破……最后和他人融作一体。”
因此,情色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性欲发泄机制,而是一种反抗个体孤独、寻求人与人之间连贯性的存在尝试。在这种融合中,个体“死”了一次——不是肉体死亡,而是社会身份、伦理人格的短暂消除。
其实这个说法跟游戏中冷泉院桐香的叙述是有类似的地方的”“沟通并非只通过与对方语言交流。表情、声音的高低、举止……这一切都是沟通。性爱本身也是非语言沟通的一种。”这种说法跟巴塔耶口中的而这融合是相似的。

在上文我们有提到男主用“眼镜”拟态所有人容貌为女主的行为,而这里让我们从巴塔耶的视角再来进行二次分析。(应该会相当的癫)情色活动本质上是象征性暴力,它要“杀死社会身份与人格屏障”,而“拟态”恰好是这场暴力中的自我设限:男主以“只有一个她”的方式进行性交,实际上是让身体的交合成为一种“唯一的连贯体验”,而不是多人的机械义务。
他没有逃避暴力,而是主动选择了一种“可以承受的暴力”——把拟态当作牺牲仪式的一部分,用这份忠贞来赋予情色以神圣的意义。从这个角度看,眼镜拟态并非对情色的玷污,而是对情色的救赎。(我只能说,救赎这个词能够非常精准的表达巴塔耶对情色的态度)

如果要总结一下巴塔耶对于情色的看法,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情色的毁灭性,不是反生命的,而是对生命强度的讴歌。它将个体带离功利与劳动逻辑,走向一种“非生产性的消耗”,即一种纯粹的、激烈的存在状态。情色拒绝“活着是为了工作”,它昭示了人性中最深刻、最原始的自由。

最后借用第二军医大学人文社科部的杨威教授的话来收尾,我想这也是如今的我们重新系统的研究巴塔耶后得到的内容:巴塔耶时常把自己描述得既意志消沉,又放荡不羁,很“丧”,不稳定,走极端,但骨子里还是有一种勇气,一种坦诚的、直面赤裸裸的人生真相的勇气,拒绝伪装粉饰,颠覆规范伦常。人欲望满身又脆弱不堪,有肮脏、淫荡、孤独、绝望,有从理智的、文化的角度要排斥、要掩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要排斥和掩饰呢?不妨就盯着看一看。我觉得这是一种文学上的勇气。
终章:共存
当我们谈论《拔作岛》的结局,谈论那场以“改革”之名进行的社会重组时,我们不能只看见它表面上的胜利——条例被推翻,性不再被强制,个人有了“选择是否做爱”的权利,社会实现了“和平共处”。这一切当然值得赞赏,但若我们止步于此,就未免太过浅薄。真正的问题是:当“共存”成为可能,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它是自由的实现,还是压迫的再升级?它是对异见的宽容,还是对差异的编码归档?我们究竟走向了开放的多元,还是更精密的规训?

这正是《拔作岛》的深意所在——它以一个荒诞至极的设定,逼迫我们重新面对人类社会最难回答的问题之一:自由是否真能与秩序共存?差异是否真的能被包容?共存是否可能,而不沦为共融?

改革后的岛屿看似取得了伦理上的进步:性不再是被强迫的义务,而成为“登记”之后的“自由行为”;不愿参与的人可以选择生活在“沉静区”,不再被羞辱、暴力、边缘化。这一制度设计乍看之下宽容而理性,承认了人类欲望的多样性,也保护了异见者的生存权。然而,正如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反复强调的那样,现代社会最可怕的权力,不是直接的压迫,而是让你以为你是“自愿”的。
“你可以选择做爱,也可以选择不做爱。”——看似提供了自由的选择,但实际上,这种选择被放进了制度的框架之中,成为一种被管理、被登记、被监控的过程。你的性欲变成了一种“声明”,你的身份因此被编码归档。表面上你获得了自由,但实际上你是在用“透明”交换生存许可。福柯早就指出,“现代权力不再压你不说话,而是逼你说出来,逼你承认,逼你成为一个可管理的数据主体。”
所以,所谓的“自由性行为”,在改革后是否真的自由?你不再是因为违抗命令而受罚,但你开始被系统化地评估、标记、归类,你的“非做爱状态”不再是隐私,而是数据的空白。这种“自由”像极了今天网络社会下的数据政治:你“自愿”填写兴趣标签,“自愿”注册账号,“自愿”参与游戏,而在每一次点击之间,你的身份早已被悄然建构。
在《拔作岛》的改革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后现代福柯式社会的雏形——它不再依赖暴力维系统治,而是通过“流程”、“登记”、“程序性权利”完成对个体的管控。比起旧条例的粗暴,这种“精致的规训”更加彻底,因为它获得了你的同意,甚至伪装成了你的选择。

回顾青蓝岛的历史,我们知道最初那个以强制性交为核心的制度,是一种以“正义”之名行“同调暴政”之实的极权体制。任何对条例的抗拒,都会被视作“反社会”,任何异见都被打上“不合群”的标签。在那样的环境中,橘淳之介的“童贞信仰”成了一种革命——他并不是简单地守贞,而是坚守“选择不被规定”的权利。他并不是洁癖,而是拒绝在别人书写的意义系统中定义自己的身体。
而在改革后的岛屿,我们以为这种暴政结束了,实则它换了一种面貌悄然回来。
你不再需要性交——但你需要登记不性交。你可以选择沉默——但你的沉默也会被登记为一种”数据噪点“。你可以自由做爱——但请先声明你是谁,你为什么做爱,你如何做爱。
在这种制度下,橘淳之介如果还活着,他的“童贞”依然会被系统捕捉、统计、归类;他不再是异端,却成了一种“少数人类学样本”;他不再被迫性交,却也必须被迫定义自己为何不性交。这种自由,仍然不是“拒绝说出我是谁”的自由。
所以我们要问:改革后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是否真正从权力的控制中解脱,还是只是换了一种看似文明却更精密的框架,将我们困于更深的管理之中?

在这种深度规训的背景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共存”?这正是穆勒与福柯之间微妙而深刻的交汇点所在。
穆勒强调,社会应该鼓励个体的差异性——不仅因为差异是创新之源,更因为差异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价值。他反对那种“多数暴政”下的“一体化社会”,他认为人的个性应该被保护,即使这种个性在别人看来是愚蠢、乖张、古怪的。
福柯则进一步指出:当你以为社会鼓励你做自己时,它其实是在构建一整套机制,来定义“什么样的自我”是允许的,什么样的差异是可以容忍的。
在这种思路下,“共存”就不能再是“让我们理解彼此”。理解本身就是权力。它意味着将对方拉进一个你可以接受的意义结构中。真正的共存,必须建立在一种“对不可知的容忍”之上。
我们不需要知道对方为何沉默,不需要定义他为何选择童贞,不需要归类他为何不参加性爱登记。我们只需要承认他有权如此存在——哪怕他永远不说话,永远不交代动机,永远不选择站到任何一边。
真正的共存,不是理解,而是接受彼此的不可理解。不是分类,而是容许分类失败。不是透明,而是承认并珍惜不透明。
不是一致,而是在裂缝中并存。

穆勒在《论自由》中是这么说的“人们最初认为并且庸俗地认为,多数者暴政之所以像其他暴政一样可怕,主要是因为它是通过公共权力的措施来施行的。但是深思之士已经察觉到,当社会本身就是暴君时,即当社会集体地凌驾于组成它的个别个体之上时,暴政的实施就并不限于借助政治机构之手而行的各种措施。社会能够并且确实在执行自己的命令,而如果它执行了错误而非正确的命令,或者对它根本不应干涉的事发号施令,那么它便是实行了一种比其他各种政治压迫更为可怕的社会暴政,它虽然不常以严厉的惩罚为支撑,但却由于更深入地渗透到了人们生活的细节之中,甚至束缚了人们的心灵本身,从而使人们更加无法逃脱。因从,仅仅防范各级官府的暴政是不够的,还需防范优势意见和大众情感的暴政,防范社会即便不用民事惩罚,也能有法将自己的观念和做法作为行为准则强加于异见者的趋势,防范社会束缚与自己不相一致的个性的发展,甚至有可能遏止其形成,从而使所有人都必须按照社会自身的模式来塑造自己的那种倾向。集体意见对于个人独立的合法干涉是有一个限度的。发现这一限度并维护其不受侵蚀,对于使人类事务进至良善之境来说,正像防范政治上的专制一样,是不可或缺的。”
是啊,自由从未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永不休止的实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像防范政治专制一样,防范社会对个人自由的非法干涉,找到并坚守社会干预个人的合理边界。

岛上的风仍然温暖,海浪依旧拍打岸边。登记制度仍在运作,性爱区的门依然敞开,而沉静区也不再被贴上“异类”的标签。有些人走进数据系统,签署协议,参与性爱;有些人选择远离这些流程,不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生活。
这不完美,但它至少开启了一种可能性。
或许我们不需要同样的价值观,不需要共享欲望,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历史与信仰,只需要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同承受阳光、风雨与沉默。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必解释。”
如果这个岛屿最终留下了一种遗产,那不是制度、不是条例、不是自由,也不是改革,而是这句深沉又温柔的回答:
“我在这里,但你不必了解我。”
这,或许才是共存的真正含义。
1 Comments
HiYaAraShi 1 Sep @ 1:05am 
哥,你這論文等級的不禁讓我想留言:steamthumbsup: